流调中最辛苦的打工人
去年的流调让我们知道了一位辛苦的北京人,要送孩子、出差、坐地铁上班,还在准备考研。今年更残酷了,北京确诊病例岳某,父亲瘫痪了,母亲胳膊摔断了,一个月得用一万多块钱养家,一个人要养六口人。他来北京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儿子岳跃仝,而按照警方通报,他儿子应该是已经在一个水塘里发生了意外。
岳某的工作非常辛苦:租住在石各庄一个1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里,每月租金700元。其工作范围涉及东城、西城、朝阳、海淀、顺义等多区,辗转了20多个不同的地点打零工。干的都是搬运东西的体力活,一次能赚200元到300元。原本在威海出海,一年能挣5万块钱,在北京待了40多天,赚了一万多块钱。他出生于1978年,四十来岁,同龄人一个月挣一两万也要早出晚归,但不会像他那样生活局促。
美国《大西洋月刊》编辑埃伦·拉佩尔·谢尔在《工作》一书中说,英国经济学家盖伊·斯坦丁创造了“朝不保夕族”(precariat)这个词,用来描述一个饱受4A毒素煎熬的新工人阶层,这4个A即焦虑(anxiety)、失范(anomie)、异化(alienation)和愤怒(anger)。
焦虑是因为生活在社会边缘,没有可预期的收入;异化是由于工作完全是听从别人的命令,不是为了自尊和自我满足;失范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买卖的商品,没有机会变成专业人士,有什么就做什么。这些加在一起,觉得自己的未来没有希望,所以感到愤怒。
岳某不仅干的是重体力活,晨昏颠倒,而且打零工的不稳定状态也会造成沉重的精神压力。单纯靠体力搬东西,能不能接到活、会接到什么价位的活、遇到什么样的老板都是不确定的。根据美国压力研究所的数据,由于过度的工作压力,美国每年在医疗保健、缺勤和减压治疗等方面,需要多支出3000亿美元以上。表面上看,努力进取的白领压力更大,但研究表明,蓝领工作者——如流水线厨师、工厂工人、实习护士——更加脆弱。个中缘由在于蓝领工作的高强度和他们自身对工作的低掌控性,二者相结合,对健康产生了不利影响。高强度的工作不一定致病,但如果我们在高强度的工作中无法决定做什么、怎么做,这就很可能导致患病。
有些人说,岳某确实辛苦,但谁又不是呢?2012年,美国经济学家约翰·施密特和他的同事贾内尔·琼斯评估,一份“好”工作的最低标准是至少37000美元的年薪(大约相当于现在的38900美元),加上医疗保险和退休计划。按照这个标准,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美国人有一份好工作。没有好工作的人当中大约有一半遭遇霉运三连——低薪工作、没有福利、以后没有养老金。
很多人在工作中获得的意义来自跟同事相互联接,跟同事之间类似“兄弟连”的情感为他们带来意义。这对打零工的人来说是不存在的。《纽约时报》文化评论家查尔斯·麦格拉思说,电视“行业剧”的吸引力在于:“很多人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职场度过,无论喜欢与否,我们的工作关系往往像家庭关系一样紧密。”对许多人而言,早上起床的动力不一定来自工作本身,而是来自这些关系。像韩剧《机智的医生生活》,几位医生不仅是同事,还一起组乐队。
我们经常说,中华民族是一个勤劳善良的民族。勤劳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无奈。在农业社会,也不会一年到头都要勤劳,种地有忙有闲,农忙是有季节性的,播种、间苗、除草、收获。善良的部分内涵是能忍耐、知足,本来种地不会一年到头都有机会挣钱,打工倒是全年无休。
正常情况下,人们不应该特别热爱工作。人类学家萨林斯观察到,只要填饱了肚子,大多数人都会满足于社交、游戏、制造艺术品,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干。他写道:“他们无所事事,远离焦虑,就和我们在泰晤士河边野餐差不多。”萨林斯总结道,如果没有社会的谴责,几乎没人会有劲头儿去从事稳定的工作。“当今社会,在人的无限欲望和有限手段之间存在着一条鸿沟。大家为了弥合这条鸿沟而辛苦劳作,这真是一场现代悲剧。”
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认为,出于非必要的苦干不是人类的自然倾向。他写道:“野蛮人很懒,喜欢独自发呆,这点和受过教育的人不一样。实际上,教育的要义就是培养有事做的需要和习惯。”
看美剧的时候总觉得美国很不可思议,《生活大爆炸》中,一个在餐馆当服务员的姑娘,跟物理学博士是邻居。这也许将成为过去。所有普通工作者的收入与其付出都是不成比例的。1973年至今,生产率大幅增长,但薪资的增长只有其1/6。极少数的人夺走了绝大多数人创造的劳动价值。
以前技术进步会让一些人失业,但又会创造新的职位,数字技术不一定仍是这样。在整个19世纪和20世纪初,一系列令人惊叹的发明——蒸汽机、装配线、铁路、电气化、内燃机、石油加工、飞机、汽车——导致了一些就业机会的暂时消失,但它们随后又创造了新的就业机会。例如,内燃机砸了驯马师、铁匠和鞍具工匠的饭碗,却为汽车工业奠定了基础,而后者直接或间接地雇用了数千万美国人从事运输、制造、销售、保险、筑路和其他行业。数字技术导致了对高薪、高技能工作需求的下降。数字时代的资本主义在高层增加了一些工作岗位,在底层增加了更多工作岗位,同时挤掉了许多稳定的中层工作岗位。来自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数据显示,增长最快的是低薪工作——护士助理、家庭保健助理、个人护理助理、餐馆(包括快餐馆)备餐师、女佣和门卫。美国最大的连锁超市克罗格直接提供了443000个就业岗位,美国最赚钱的公司——苹果——在2017年直接雇用的美国员工只有77000人。
时代大潮下,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找工作、干工作,默默低头拉车,无暇抬头看路,看也看不到出路。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,未来的工作,中间层不复存在——你不在顶层,就在底层,或即将堕入底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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